子夏设教西河辩

《史记 仲尼弟子列传》有“孔子既没,子夏居西河教授,为魏文侯师。其子死,哭之失明”《史记 魏世家》又有“(魏)文侯受子夏经艺,客段干木,过其闾,未尝不轼也。”

子夏西河设教为魏文侯师想来没有什么争议,但设教所在的西河是什么地方却是众说纷纭。《史记索隐》有“西河在河东郡之西界,盖近龙门。刘氏云:今同州河西县有子夏石室学堂是也。”《史记正义》则说“西河郡今汾州也。” 由此衍生出汾州说,即今山西临汾附近;汾州和河西相近,与子夏西河设教同时最耳熟能详的史料是魏将吴起攻打秦国河西,并被魏文侯封西河守,于是又衍生出韩城说,合阳说,即今陕西省黄河以西,古河西范围内。近代大师钱穆先生在《先秦诸子系年》一书中另提安阳说。(各说如图,绿色指针为韩城说、汾州说)

子夏西河设教辩

那么西河到底在哪儿呢?其实应该先问西河是指一地,还是一河?

《史记 孙子吴起列传》有“(魏)武侯浮西河而下,中流,顾而谓吴起曰:美哉乎山河之固,此魏国之宝也!”能浮西河而下,自然应是一河。古人称黄河为河,而西河应该是对一段黄河的称呼,魏武侯时,魏都城在安邑即今山西省运城(如图,黄色线为黄河示意,安邑为红色指针),安邑在黄河以东,所以对今陕西和山西之间的一段黄河称西河。《列传》应该讲的是,魏武侯到河西地视察,从少梁渡沿黄河西岸向南向东回安邑,船到中流看着黄河宽广的水面才有山河之固的感叹。

不过,《史记 孙子吴起列传》也有“(魏)文侯以吴起善用兵,廉平,尽能得士心,乃以为西河守,以拒秦、韩。”,既有西河守按说应该有西河郡,西河应该是指一地,汾州说就是追源西河郡而来,那么是不是和上面矛盾了呢?

有西河守就一定会有西河郡嘛?首先要了解当时的局势,魏国攻打河西从BC419到BC407,前后十多年时间,河西被占领后还需要重建、殖民、推行魏国地制,同时还要面对秦人的威胁,这些工作所需的的人力物力并非仅靠河西一地可以完成的,必然需要依靠一河相隔的河东地区,为防河东官吏掣肘影响军情,魏文侯设置一个同时负责黄河两岸的职务也就不足为奇。所以西河守的西河仍然可以是指黄河,即安邑以西黄河地区守备的意思,职权很可能包括河西河东两地。也正是由于西河守权力很大,吴起在竞争相国失败时才会理直气壮的主动提出质疑。当然,西河守的职务也可能只是一个临时职务,在吴起之后就没再有人做过,大概是河西地区稳定以后,西河守可能被取消或者重新设置为仅负责河西地区(这是推测,请专家们予以论证)

那么,子夏西河设教的西河是不是就是指吴起守备的这段黄河呢?先看《礼记 檀弓上》的记载

子夏丧其子而丧其明。曾子吊之,曰:“吾闻之也:朋友丧明,则哭之。”曾子哭,子夏亦哭,曰:“天乎!予之无罪也!”曾子怒曰:“商!女何无罪也?吾与女事夫子于洙泗之间,退而老于西河之上,使西河之民疑女于夫子,尔罪一也。丧尔亲,使民未有闻焉,尔罪二也。丧尔子,丧尔明,尔罪三也。”而曰:“女何无罪与?”子夏投其杖而拜曰:“吾过矣!吾过矣!吾离群而索居。亦已久矣!”

曾子说“女事夫子于洙泗之间,退而老于西河之上”,前句洙泗都是指水系,按行文来说下句的西河也应该是指水系,这与上面论述相符。但刚才说了西河是指安邑以西的黄河,曾子是山东武城(如图黄色标记左边为今曾林所在,右边为曾子家乡武城),学儒在曲阜,任职在武城大夫手下,葬在武城,而曲阜武城都在黄河以东,以曲阜武城的角度来说黄河,西河就会有安邑以西,和武城以西两种情况,曾子说的是武城以西岂不是比安邑以西更合情理嘛?由此可以想见,西河之上应该指的是曲阜武城以西的黄河北岸,是一个相对地址,而不是绝对的地名,所以曾子说的西河和魏人说的西河不是一地也不奇怪了。

综上,子夏的西河从地图也就呼之欲出了,正好是钱穆先生所指的安阳附近,在魏文侯时为邺城,魏县,今河北、山东、河南交接处。恰恰也是因为西河不是一地,子夏应该是在这一片地区活动,为文侯师后才基本定下来的。

关于西河是西边的黄河的说法可能还会有人有疑问,比如《史记 孔子世家》:“卫灵公问孔子,蒲可伐乎。对曰:可。其男子有死之志,妇人有保西河之志。吾所伐者,不过四五人。”,按今天的黄河河道,卫国在黄河以西,卫蒲邑在今河北长垣县境,也是黄河以西,孔子却对卫灵公说西河,卫灵公不会搞不清楚孔子说的是哪里呢?钱穆先生的说法是黄河在古时经常改道,所以在当时的河道可能在蒲邑以西,这或是一说。但笔者认为还有另一种可能性,即这里不是孔子的原话,即使在今天我们要准确描述黄河的一段也是很困难的,何况在古代,所以记录者应该是以自己所在的位置用身边人能听懂的语言来描述,西河守是魏人而不是秦人在记述,说西河魏人就很清楚是哪段黄河;而孔子的言行则是由在齐鲁的孔门弟子记述的,这些人包括再传弟子都在黄河以东,所以他们记录成西河(而不是卫灵公能理解的东河)才会更清楚。到了司马迁写史记时,已经无法分辨史料的出处才按原样记录下来,造成今日的混淆。

此外西河安阳说还有几个推断可证。

一是距离,子夏去曲阜祭奠孔子,死在路上,他的子弟本想带灵柩回故乡(温邑,今河南焦作附近,如图),结果遇到风暴只好就地安葬,即今山东菏泽。按钱穆先生的计算,子夏至少活了82岁。子夏一个瞎了眼的八十多岁的老头,可能是自觉身子骨还行想最后一次祭奠老师,才有此处出行。从安阳到曲阜直线距离200公里,但一路都是大平原,且地处卫、宋、鲁、齐地界,人口稠密,虽然远行不易,但子夏尊师心切,还可以理解。但从汾州、韩城到曲阜直线距离都在500公里以上,路过的秦地、赵地都是地广人稀,还要翻过太行山,这在古代是何其的艰辛,子夏非要进行这样的旅程实在是让人无法相信。

二是文化辐射路线。孔门弟子活动基本不出齐、鲁、宋、卫,可见以鲁国为中心,文化的辐射范围。到战国,整个社会发生巨变,平民更多的参与国家行政的方方面面,文化凝聚人心的作用日益凸显。魏文侯注意到了这点,所以通过子夏在西河设教将魏国成为取代鲁国的第二个文化中心,为魏国三代强盛奠定了文化基础。此后田齐桓公模仿魏文侯设立稷下学宫也奠定了齐威王、齐宣王时代齐国的强盛。但这只是把鲁国的单一中心变成了多中心而已。文化的辐射范围仍然在齐、鲁、宋、卫一带,尤其是对秦的影响非常有限。但如果子夏是在韩城、汾州设教,子夏在西河有弟子三百,影响力按曾子的话“使西河之民疑女于夫子”,曾子远在山东都有如此耳闻,为什么却对近在咫尺的秦国没有任何影响呢?难道弟子三百都是从齐鲁千里迢迢跑去拜师的?或者学成的秦人都不愿回秦传道?实在很难解释。

三则是子弟,已知的子夏弟子,公羊高是齐人,谷梁赤是鲁人,段干木田子方都在河北省魏县一代活动,如果子夏在韩城、汾州设教,为什么弟子却都是齐鲁人士,为什么都在安阳附近活动?抑或在河西、汾州的弟子都不成才?不合情理。

最后再说说子夏为什么要去西河设教呢?

韩城说衍生出魏文侯平定河西为了安抚民心请子夏设教,但魏国平定河西时,子夏即使不死也已经90多岁了,还要千里迢迢跑去河西这片刚经过战火的地方实在不可信。而从安阳说,则魏文侯请子夏只是为了拜师和咨以国事?然后子夏顺便就设教了?

子夏少孔子44岁,孔子死时,子夏不过29岁,守孝3年,为32岁。按曾子所说“退而老于西河之上”,即子夏32岁左右就去了西河之上,一直到老。那时大概在BC475左右,魏文侯还未登基甚至还是个小娃子,那么请子夏来西河显然不可能,那么子夏自己去西河又是为了什么呢?

这里有一个大胆的推测。子夏的弟子李悝写《法经》开创法家一门,弟子段木干见魏文侯求官就逃走颇有道家之风,子夏自己在学术上的独树一帜是有目共睹的,据说他和同门有争执从曲阜出走,不过30多岁子夏还不是开馆收徒的年龄,到西河应该还是为了学习或者证明自己,设教应该是年长之后才开始的。安阳附近本是殷商人的旧地,周灭商时保存了商人的祭祀传统,现今安阳小屯就有春秋时代的甲骨文,可知商人的祭祀活动直到春秋还在继续,而孔子本是商人后裔,所以也曾到卫国(即安阳附近)观礼。子夏到西河恐怕是为了进一步了解商礼,寻找孔子学术的本源吧。如果此说成立,曾子说的“退”或许是应该是指子夏放弃周礼,而重新研习商礼的意思吧。

子夏生平小记

子夏,又名卜商,晋温邑人,拜孔子为师,少孔子44岁。少年时随孔子游于洙泗之间,孔子死后,与同门不合出走曲阜,移居黄河以北殷商旧地,学习商礼。十多年后,开馆设教颇有名气。

魏文侯即位后,有心发展魏国文化,听说子夏声名,以师侍之,子夏传文侯经艺,并随文侯定居在魏县邺城附近。

子夏老年丧子,悲痛之下哭瞎双眼。年八十多欲往曲阜最后一次祭奠孔子,不幸死于路上。子弟欲送遗体回温邑安葬遇到风暴只好就地安葬。今山东菏泽有子夏墓,而河南焦作有子夏冢。

子夏善《春秋》又有弟子三百,其中李悝在魏国变法著《法经》开创法家一门,段干木田子方皆受魏文侯敬重,公羊高,谷梁赤受其《春秋》,分别留有《公羊传》《谷梁传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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