乐毅伐齐疑

公元前284(燕昭王二十八年),乐毅带领燕军,联合秦、韩、赵、魏五国伐齐,在济西大败齐军。随后燕军独自攻入齐都临淄,在齐五年克齐70余城,仅剩莒、即墨不服。燕惠王即位后,即墨守将田单行反间计,宣传乐毅故意缓攻是为了要做齐王,燕惠王中计,用骑劫替换了乐毅,结果燕军在即墨中了田单的火牛计,大败。齐国趁势收复所有失地,乐毅伐齐之功尽失。

乐毅伐齐实是战国有重要影响力的一战,但诚如田单所宣传的,为什么乐毅没能攻克莒、即墨最终功败垂成呢?

传统的说法认为是不想功,比如曹魏夏侯玄撰《乐毅论》,为“不取莒和即墨”辩护,说乐毅是行“仁义”。节录如下:

虽淹留於两邑,乃致速於天下,不幸之变,势所不图,败於垂成,时运固然,若乃逼之以威,劫之以兵,则攻取之事,求欲速之功,使燕齐之士流血于二城之间,侈杀伤之残,示四国之人,是纵暴易乱,贪以成私,邻国望之,其犹犲虎。既大堕称兵之义,而丧济弱之仁,亏齐十之节,废廉善之风,掩宏通之废,弃王德之隆,虽二城几于可拔,覇王之事逝,其远矣。然则燕虽兼齐,其与世主何以诛哉。其与邻敌何以相顷。乐生岂不知拔二城之速了哉,顾城拔而业乖,岂不知不速之致变哉,顾业乖与变同,由是言之,乐生之不屠二城,其亦未可量也。

夏侯玄立论实在是诡异,说拔莒、即墨两城流血就“纵暴易乱,贪以成私”,就会“覇王之事逝”,可燕军在济西大败齐军就不是“纵暴易乱”?化齐国70余城为燕国郡县就不是“贪以成私”?难道留着齐国王室这个祸根才能覇王之事不逝?那秦灭六国干嘛不每个国家留几个城呢?或许,夏侯玄认为因为齐闵王不得人心,而燕军入齐是义兵抗暴的形象,所以齐国70多城必然心悦诚服立马望风而降。但事实上怎么可能?田齐政权已历六世,国家概念已深入人心,齐闵王一人不得民心,可以换人再立哪儿有举国投降的道理?当年燕国因为子之之乱,齐国协助平乱,燕人也是大开蓟城城门欢迎齐军,但也没说燕国的边城都立马投降齐国的事情啊,国家的向心力凝聚力是有惯性的,不可能有因为是义军就无故投降的道理。

那乐毅为什么5年都放任莒和即墨不去攻克呢?实是不能。

《史记 田单列传》讲到田单用火牛阵,有个细节,他先是搜刮城中富户得黄金千镒,谎称要投降麻痹燕将;又搜刮城中牛得千头,组成火牛阵,结果大破燕军。试问,即墨如果是孤城,在被困数年后仍有黄金千镒尚可解释,怎么可能还有牛千头之多?《大秦帝国》在描写这个情节的时候编了鲁仲连从楚国由海路运物资补给的故事,但事实上即墨的位置在山东半岛中部根本不临海,要从海路偷运粮草要转走陆路,燕军围城将领能恍然不知?所以这只能有一个解释,即墨不是孤城。

齐国在军事上采用的是都邑制,全国建五都即五大军区,包括临淄、高堂、平陆、莒、即墨。五都皆常年驻防受过训练的常备军,也就是常说的齐“技击”之士,所以齐军也称五都之兵。济西一败齐闵王退守莒,田单退守即墨并非是彷徨不知所踪的乱闯,而是首都失守以后退守地方军区的预案。这从齐闵王失国之后仍然自高的态度(因为还有底气在才能自大,传统都认为他是病态),以及即墨的地理位置(即墨再退就是大海了,田单做铁笼及守即墨都可以看出他是谋定而动的人,不可能逃亡而跑去死地)可见一斑。

此外,在齐威王的时候,齐国就已经120城了(战国策邹忌语),此后齐国胜多败少基本维持扩张的声势,乐毅克服齐国70多城,恰好是齐城的3/5与军区数暗合,也可反证。在地理上也可以看出,如果将莒、即墨间画一条直线,齐国至少还有灭宋前近1/3的国土

战国地图

综上,当时燕齐实力对比并非想象中的那么悬殊,齐人仍然保有灭宋前齐国2/5的兵力和近1/3的国土,完全有组织反抗甚至反击的能力。

既然齐国实力尚在为啥大家都说仅有两城呢?翻看史记乐毅列传和田单列传,虽然多处提到莒、即墨不服(注意也可以理解成两个军区不服的意思),但明言只有两城的却是田单的反间计,而田单示敌以弱本是计谋未必可信。此后的文人墨客未查实情就或以仁义如夏侯玄、或以极弱胜暴强的名义、或以庸君不用贤臣致败的典故,结果齐是越传越弱燕是越传越强,就成了今时今日的印象了

最后再重新还原乐毅伐齐的过程,乐毅在济西击败齐军后,就趁势攻入临淄,把临淄的府藏全部搬回燕国时,乐毅并未有十足的把握可以平定齐国。当时齐国已乱,各地各自为政,所以也未能组织有效的反击,于是乐毅一边据守临淄,一边从燕国向南逐步蚕食齐国土地,5年平齐城70余座。另一方面,田单退守即墨,齐闵王死后莒城另立新君,政局逐步稳定,也相应的形成了以即墨、莒为核心的抗燕防线。

乐毅在北方初定以后开始准备攻打即墨、莒,这本是灭齐的最后一战,谁知,田单先发制人,宣扬乐毅要自立为齐王,燕惠王本与乐毅有隙,刚刚即位不明情况,错估了形势,临阵换将,铸成大错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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